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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梅兰芳先生：访问日本的一段往事
梅兰芳先生是我的父执与前辈。虽然很早就和他接触了，但是真正的接近，和通过接近达到更进一步地认识他的为人，则是在1956年随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出国的这一段期间。
梅兰芳与欧阳予倩
梅先生对于艺术创造是一丝不苟的。譬如像《贵妃醉酒》这出他演了半辈子的熟戏，在上演以前他非但一再认真地吊嗓子试身段，而且每次排演宫娥彩女上下场的场面时，他也总是要亲自参加。我们知道他的血压比较高，到了日本以后对外的活动又特别多，为了不使他过分劳累，在排那些场面的时候就不要他参加，由旁人来代替他的地位。但是他却不答应，他说：这样做容易在演出的时候合不上拍子，达不到“一台戏”。在排演当中，他总是那么认真和不怕麻烦。有一个人的动作不够熟练跟不上时，他就耐心地跟着一遍一遍的再来。这种严肃的创作态度和尊重别人的劳动的精神，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个共同工作的成员。
梅兰芳之《贵妃醉酒》
梅先生待人是非常诚恳谦虚的。他对全团的同志，无论是与他平辈的如姜妙香先生，或是晚一辈如我们这些人，都是那样体贴周到，和蔼可亲。对待每一个来访问的日本朋友或是旅日华侨，他总是那样彬彬有礼。无论什么来访的人，在临别的时候，他总要亲自送到上电梯的地方。对于日本人民的风俗习惯，他是极其尊重的。记得他曾告诉过我，当下女敬酒的时候，应该怎样回敬。
有一件事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，就是在7月4日那一天，我们正要由大阪动身赴箱根的时候，忽然得到一个消息，说是大阪警察局非法逮捕了五个爱国华侨。事情的经过是这样：7月3日的下午，有一小撮被台湾收买了的坏分子，在我们住的旅馆附近散发反动传单，和用扩音器放送侮辱代表团的话。当时爱国华侨就上去制止，因而发生了冲突。第二天一早，当我们正要出发的时候，大阪警察局竟将这几个爱国华侨非法逮捕了。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梅先生，他和蔼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严峻（这种严峻的脸色是与他相处当中很少见到的），他斩钉截铁地说：“我们不走了，大阪警察局不把这五个人放出来，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！”我们照这样做了，并且马上招待新闻记者，梅先生在招待会上严正地揭露了这一阴谋，并提出了抗议。他说：“大阪警察局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友好的，也是非法的。一天不把非法逮捕的爱国华侨放出来，我们代表团就一天不离开这里！”经过这种有理有节的斗争，被捕的人终于在当天的下午被释放了。从这一件事情上可以看到梅先生鲜明的原则性和坚定的立场。
梅兰芳1956年在日本访问
就在不久以前开会的时候还见到了梅先生，他无限关怀地向我问候我父亲的病况，再三地要我代为致意。没有想到不到几天，他自己突然病倒了，更没有想到那样突然地逝世！8号的早晨我听到噩耗后，马上赶到医院，在楼上一间屋子里，看到了他的遗体，他的面容是那样安详，真不能相信已经与世长辞。我在遗体面前默默地站了很久，极力不让眼泪夺眶而出……
现在已过半夜了，我独自坐在灯下，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，五年前与梅先生相处在一起的情景，一幕一幕地涌现到心上来，怎么也不能成眠。安息吧，敬爱的艺术大师！我们这些后辈一定要以您为榜样，继承您的事业；不断提高政治觉悟和业务水平，让祖国社会主义的文化艺术，开出灿烂的花朵！安息吧，梅先生！
1961年8月13日深夜
（《戏剧报》1961年第15、16期合刊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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